别说读书苦，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张天源两口子一时有点紧张：万一何大顺真定下了亲事，他们在宽记老板娘大白梨那里下的那番苦功可就白搭了。张天源眯缝起眼睛，打量打量何大顺，试探着说：“如今，婚姻自主。讨老婆是一辈子大事，先前就是定了，也可以黄。像你这样又老实又能干的人，多少还识几个字儿吧？又有一手家传的木匠手艺，可要找个相称对心的娘们。这可马虎不得。”何大顺正喝水，一听这话，又腼腆又扭捏地低头忙说：“经理，还没张罗这事儿呢！”“唔呀呀，咯咯咯！”张天源老婆拍手打掌地站起来，在何大顺鼻子前哄起一股胭粉味，“活该你这小伙子命里有福。你先见见相片儿，保你中意。等我慢慢给你撮合。”何大顺捧着水碗，低着头，眼皮抬了抬，扫了一下递过来的相片儿，不敢正眼瞅。“仔细看看呀！”张天源笑了，伸手想从他老婆手里把杨欢喜那张相片儿拿过来，送到何大顺眼底下。可他的手刚摸到相片儿，就叫他老婆给扒拉到一边去了，并且惹来一个白眼。这些，何大顺连看也没看见，所以，张天源还可以用哈哈哈来遮掩着脸儿。何大顺只觉得一股热气烘在膀子头上，张天源的老婆一只重沉沉的R房托到他的肩上了。张天源的老婆尽量克服着气短的毛病，把那只戴了两个金镏子的手伸到何大顺鼻子尖下，短而粗的手指头，正正端端地捏着杨欢喜的相片儿：“想你见过这个人吧？镇子上有头有脸的大姑娘哩！”何大顺被张天源老婆的浑身热气烘得心发毛，几乎把眼睛闭上了。“哈哈，年轻人，心里有意，嘴上不说。你看一眼怕什么？别像那种窝囊废！老弟，实不相瞒，我在年轻那会儿，哈哈哈……可不象你这么胆小。”张天源半真半假地说，多少还夹带着消遣解闷儿的意思。
何大顺被他逗引得鼓足劲，憋了一口气，抬头看了看杨欢喜的相片儿。杨欢喜这张相片儿，照的算不得怎么好。不过，杨欢喜那个天真烂漫劲头倒表现出来了，大眼睛里充满了幻想和追求，半张不张的两片嘴唇儿出眼得很，像是随时都会说话。这样一副热情洋溢的脸儿，确实可以暖暖何大顺对冬青失恋带来的冷漠。他的心，像被谁用指头碰了一下，莫名其妙地抖动起来……他不相信这事情会成为事实，怀疑地望着张天源。张天源很能圆和话儿，既不咬定又不含糊，他转着圈儿，指着他老婆说：“都是她在了意……还为你准备了一套相亲的衣裳。这事儿到目下，也就算有了八成吧！哦，老弟，别高兴太早了，哈哈哈！”何大顺见他们这么认真，便油然产生了希望，眼里闪出感激的光来。“可真，倒忘了那身衣裳，也不知可体不可体。来来来，先试试。”张天源的老婆把杨欢喜的相片儿塞在何大顺手里，转身离开了何大顺跟前；何大顺这才喘了一口匀乎气，手指肚儿小心地在杨欢喜相片儿的边缘上动来动去，想细看看，又不好意思。这桩突如其来的事儿，对于欲得不得的人，可说是天赐良机，欣喜不胜。何大顺是个想占便宜又气馁的主儿，他有些忐忑不安，却又馋涎欲滴，成了一条在钓饵旁转来转去的鱼儿。同时呢，还产生了愧于东家的感觉：没想想，到天源才几天？竟受这么高的抬举。张天源的老婆把一身蓝阴丹士林布的干部服抖开了：“咯咯，不是什么湖绉湘缎洋毛呢子，这布，倒是格棱棱的壮手耐穿，到身上又不扎眼，合你身份。”张天源接过来，对惊站起来的何大顺说：“来来来，试试尺寸，不相当了，好找成衣铺修理。”何大顺差不多成了成衣铺里的木头人架子，任张天源夫妻俩用一套衣裳套过来套过去地摆弄；他长这么大，还从来没经过这种阵仗。他想起鲍大娘为他缝过裤子，想起冬青为他做过袄，他觉着自己的寒暖装在做衣人的心里头，涵着骨肉情，都不像眼前这样热火得像上了天，成了仙，不着边儿。退一步想，人家毕竟还是一片好意呀，这有啥说的？何大顺迷里迷登，一直呆到吃晌饭才回到他住的一间东厢房。衣兜里揣着杨欢喜的像片儿，怀里掖着那套阴丹士林布的干部服。他跟王树本住一个屋，王树本因为是老伙计，先占了炕头；何大顺不是恋群儿的人，远远地占了炕梢。一个他自己钉成的白楂小箱子，撂在行李边上，上头上着一把他爹何贵给他的横栓叉簧老式小铜锁；铜锁不是康熙、就是乾隆年间造的，尽管何大顺用心擦亮了，那透到砂铸眼的锈斑还是牢牢地留在里头。何大顺唯恐别人见了那套新衣裳不相当，会说他贪便宜，赶忙要放进木箱子里头去，就从裤腰沿子上拽出拴着长绳儿的铜钥匙开锁，哗哗啦啦地打开木板箱子盖，把衣裳先放进，又从兜里掏出杨欢喜的相片儿来，想找个物件夹起来，免得折了。现成的一个红布皮本本就在眼前，那还是他离家时，冬青把自已从村农会得的奖品送给他做纪念的；翻开红布皮儿，头一篇纸上有冬青写的名儿。当然还标着年月日。这几个字儿，曾给过大顺安慰和幻想，动不动就翻腾出来瞅个没完。现下一见，他鼻子发酸肠子拧劲儿，哗的一声把冬青写了名儿的那页撕下来，放在嘴里嚼个没完，边嚼边把杨欢喜的相片儿捏在手上，也是瞅个没完。偏在这工夫上，王树本哗啷一声推门进来，把个何大顺闹得心抖肉不定，慌里慌张地把相片儿丢进箱子里，呱哒一声上了锁，木呆呆地瞅着王树本。未完待续……
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，作者朱春雨。
本号是一个传播优秀文学传承传统文化的平台。阅读是一件重要的小事，